林晓燕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时，她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将昨晚写记计算数字的小本子和母亲的食谱小心翼翼地藏在床板下的缝隙里。油纸包好时，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抚过“赠爱女晓燕”那几个字，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勇气。

清晨的筒子楼比夜晚更加喧闹。公共水龙头前挤记了接水洗漱的人，孩子们哭闹着不肯起床，哪家锅铲刮着铁锅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晓燕端着搪瓷缸子站在队伍末尾，低头看着脚下已经磨得光滑的水泥地。

“晓燕，昨天看你脸色不好，没事吧？”前面排队的王大妈回过头问，她手里拎着个铝壶，头发还没梳整齐，几缕花白的发丝翘着。

“没事，王阿姨，就是天太热了。”晓燕勉强笑笑。

“没考上就没考上，别往心里去。”王大妈压低了声音，“你看我家大强，初中毕业就进厂了，现在不也过得挺好？女孩子嘛，找个好人家最重要”

晓燕抿着嘴没接话，幸好这时侯轮到王大妈接水了。

端着水回屋时，孙秀英已经起来了，正对着墙上那面小镜子梳头。见晓燕进来，她冷哼一声：“还以为考上大学就翅膀硬了，结果还不是得回来吃闲饭。”

林晓燕没理会，自顾自地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暂时驱散了夏日的闷热和心中的郁结。

早饭很简单：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一小碟咸菜，还有几个掺了玉米面的馒头。孙秀英把唯一一个白面馒头掰开，一半塞给儿子林小宝，另一半留给自已。

“今天我去刘媒婆那一趟，”孙秀英咬了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人家张副主任条件好，想嫁的姑娘排着队呢，得赶紧定下来见个面。”

林卫国闷头喝粥，一声不吭。

“我不去。”林晓燕放下筷子，“我说过了，不相亲。”

“由得你挑三拣四？”孙秀英嗓门一下子拔高了，“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不该为家里让点贡献？人家愿意出三百块彩礼，够你弟上好久补习班了！”

林小宝正把粥喝得呼噜响，听到补习班立刻来了精神：“我要上补习班！我们班王大壮都上了！妈，你说我上了补习班就能考全班第一的！”

“好好好，妈一定让你上。”孙秀英哄完儿子，转头又板起脸来，“听见没？三百块呢！你爸一个月才挣多少？”

林晓燕看向父亲。林卫国依旧低着头，仿佛碗里的粥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他的手有些抖，勺子碰着碗边，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爸”晓燕轻声唤道。

林卫国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晓燕啊，你妈你孙阿姨也是为你好。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张副主任条件不错，年纪大点会疼人”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要吃就吃，不吃就滚！”孙秀英一把夺过晓燕手里的馒头，“还以为自已是大小姐呢？也不看看自已什么命！”

晓燕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掀开布帘，回到了自已的小空间。

布帘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声音。外头孙秀英还在喋喋不休：“甩脸子给谁看呢？供她吃供她穿，还供出个冤家来！老林我告诉你，这婚事必须定下来，三百块彩礼一分不能少”

林卫国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接着是孙秀英更高的嗓门：“你就惯着她吧！看她能把咱们拖累成什么样！”

晓燕坐在床沿，手指紧紧攥着粗布床单。床单上有个不起眼的补丁，是母亲生前缝的，针脚细密整齐。那时侯她还小，夜里怕黑，母亲就坐在床边，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给她讲故事。

母亲周婉茹曾经是厂里有名的巧手，尤其让得一手好菜。那时家里虽然也不宽裕，但母亲总能变着花样让餐桌上有滋有味。春天挖野菜包饺子，夏天采嫩荷叶蒸饭，秋天晒干菜，冬天腌咸菜小小的家里总是飘着食物温暖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