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八年,冬,九皇子萧景珩献方士玄清道长于御前,言其寿三百,善炼金丹,可求长生。帝大悦,厚赏之,尊为国师,筑高台,兴丹炉,自此愈发沉溺丹道,旬日不朝,奏疏积压,政事渐弛。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那名被派往幽州的暗卫悄然返回东宫,带来了消息。
“启禀娘娘,”羽衣单膝跪地,“属下已查明,幽州确有矿洞,以采石场为名遮掩,内里实则开采铁矿。有营房若干,初步估算私兵数量只多不少。均有九皇子府心腹之人严密监管。”
暗卫呈上一份简易地图和兵力布防分析图。茯苓接过,仔细翻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她放下图纸,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连日来的劳心费神让她感到疲惫。
旁边伺候的小桃见状,立刻上前,熟练地替茯苓按摩头部,脸上满是心疼,忍不住低声抱怨:“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也真是的。陛下如今一心求道,不理朝政,他们不去劝谏陛下,反倒天天来东宫求见太子殿下和娘娘您。殿下伤还没好利索呢?”
她越说越气,“要奴婢说,就算殿下好了,这个风口浪尖上,谁去劝陛下,谁就是去触陛下的霉头。陛下正在兴头上,岂会听得进去?到时候劝谏不成,反而惹得陛下厌弃,岂不是正中了九皇子的下怀?让他更得意了!”
“要奴婢看,那妖道是九殿下献上去的,这烂摊子,就该去找九殿下收拾!凭什么他在陛下面前卖了好,惹出的麻烦却要太子殿下和娘娘来担着?”
茯苓闭着眼,感受着小桃的按摩,听着她孩子气的抱怨,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此时绝非直谏皇帝的良机,那无异于引火烧身。但,给萧景珩找点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茯苓转向侍立一旁的羽衣,“将这封信,交给婳娘。”
羽衣接过信笺,迅速离去。
她让婳娘暗中寻找一伙机灵可靠的人,假扮成从南方来的戏班。让这伙人带着一出“新奇”的戏本子,去接触京城里那些颇有名气的戏班子,鼓吹这出戏在南方是如何轰动,故事又是如何精彩绝伦。
这出戏先在京城上演,等在京城火的时候,再让那伙人离开京城,去往各地散播,这出精彩绝伦的戏,可是从京城里流传出来的!
至于这出戏,茯苓早就写好了,叫《天雷引》。
讲述一位家财万贯的员外,极度痴迷长生不老之术。某日,一位游方道士前来,告知员外一个“秘法”,只需在电闪雷鸣之夜,修筑一座高达二十余丈的引雷台,立于台下,引天雷淬体,再辅以无根雨水(即雷雨天的雨水)洗涤筋骨,便可脱胎换骨,得道长生。
员外深信不疑,不顾家人劝阻,耗费巨资,强征民夫,日夜赶工修建引雷台。工程艰苦,累死冻死者甚众,民怨沸腾。最终,高台建成。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员外虔诚地立于台下,准备迎接天雷淬体。
结果,一道惊雷直劈而下,员外当场被劈成焦炭,一命呜呼。而那个献上秘法的道士,早已卷着员外资助的炼丹巨款,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茯苓精心策划的这出寓言戏,果然迅速在京城传开,引起了反响。
那伙由婳娘找来的人演技精湛,故事又编排得极巧妙,既有荒诞离奇的情节吸引眼球,其中有暗含讽刺寓意。他们成功地勾起了京城各大戏班的兴趣。
不过数日,这出名为《天雷引》的新戏,便开始在京城几个最大的戏园子里轮番上演。一经推出,便以其新颖的故事和讽刺迅速风靡京城。
每一场演出都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台下众人因员外痴迷长生的愚蠢行为哄堂大笑,为被累死的民夫唏嘘同情,最后看到员外被雷劈成焦炭,道士卷款而逃的结局时,更是爆发出热烈的议论。
“妙啊,真是太妙了!这戏编得真好!”
“可不是吗?求什么长生?我看就是昏了头。”
“那道士真不是个东西,骗钱害命。”
“唉,说起来,咱们京城里头,最近不也……”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出《天雷引》。
这出戏就如同一个借口,文人不能谈论皇帝,但是他们能谈论员外,也成功地让某些人身处舆论的漩涡中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等到萧景珩终于反应过来时,并试图追查源头,压下舆论时,那伙最初散布戏文的戏班早已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从查起。
恼羞成怒之下,萧景珩只得建议皇帝下旨,严禁京城内外所有戏班再演出《天雷引》,违者严惩不贷。
但是,人性就是如此,越是严禁,越是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和逆反。
尤其是天下的文人,他们本就对皇帝沉迷炼丹,荒废朝政的行为心怀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这出戏恰好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朝廷越是禁止,他们越是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反而更加热烈地私下传抄戏文,甚至创作诗词歌赋,暗讽这件事。
民间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久不临朝的景帝终于重新上朝了。
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将所有参与编排,演出《天雷引》的戏子及其相关人等,全部以“诽谤圣听、蛊惑人心”的罪名拖出午门斩首,以血腥手段强行压下所有非议。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
丞相第一个出列,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万万不可啊!百姓无知,观戏取乐而已,何至于全部问斩?如此一来,陛下圣明何在?岂非要落得个残暴不仁、堵塞言路之名?天下百姓皆看着,周边诸国亦听着,陛下三思啊!”
紧接着,无数文武大臣纷纷出列跪倒,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齐声高呼:“陛下三思!丞相所言极是!百姓无辜啊!”
他们其中固然有真心怜悯百姓之人,但更多的,是想借此机会,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规劝皇帝远离佞臣方士,重回正道。
朝堂之上,一时僵持不下,景帝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