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那座最偏僻的院落,如今却成了整个京城最忙碌,也最让人眼红的地方。
新成立的通商司衙门虽小,每日进出的却都是户部、兵部、乃至鸿胪寺的要员。何青云从度支司要来的那几个年轻书吏,早已被这阵仗磨练得没了当初的青涩,一个个抱着厚厚的卷宗,脚下生风,眉宇间都带着股与有荣焉的傲气。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参与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国事之中。
司内正堂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巨大地图。那上面,早已不是汉寿一县、大周一国,而是将北境的蛮族部落、西域的虞国、甚至更遥远的诸国都囊括了进来。
何青云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对着手下这群初出茅庐的“班底”,讲解着她那堪称狂妄的构想。
“这里,丰草谷,”她的竹竿在三国交界处的那片肥沃土地上重重点了点,“将是我们‘三国自由贸易区’的心脏。我已得到陛下首肯,并与陆将军、虞王分别修书,三方将共同出资,在此地建一座全新的城市。”
“这座城,不属于任何一国,它将拥有自己的卫队,自己的律法,更重要的,是拥有自己的钱庄——‘汉寿良品钱庄’,发行我们自己的货币,‘良品通宝’。”
此话一出,连一向沉稳的何平安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行货币?这已经是等同于分疆裂土的行为了!姐姐的胆子,也太大了!
“姐……何主事,”一个年轻书吏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能行吗?私铸货币,可是……”
“谁说我们是私铸了?”何青云回头,看着他们震惊的脸,微微一笑,“我们发行的不是货币,是‘信用’。所有进入丰草谷交易的商队,都必须先在钱庄将各国的金银兑换成我们的‘良品通宝’,方可进行交易。离开时,再将通宝兑换回去。如此一来,不仅方便了账目核算,杜绝了劣币交易,更能将这天下的财富,都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她这番话,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那几个年轻书吏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位美丽得不像话的女官大人,脑子里装的,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星辰大海。
一连讲了两个时辰,眼看众人已是头昏脑涨,何青云才放下竹竿,拍了拍手。
“今日便到这里,大家想必都饿了。”她看着众人疲惫却又兴奋的脸,笑道,“我今日亲自下厨,请大家尝尝我们汉寿县的‘大锅菜’,也算为我们通商司,开个伙。”
她没做什么山珍海味,而是直接让人在院子里支起了两口从军中借来的巨大行军锅。
从温泉庄运来的、最新鲜的五花肉,被切成巴掌大的厚块,在烧得滚烫的油锅里煸炒出焦香的油脂,再下入大块的葱姜蒜和从超市空间取出的秘制香料,大火翻炒,酱香四溢。
随即,圆滚滚的土豆和甜糯的红薯被切成滚刀块扔进锅里,一同翻炒,直到每一块都均匀地裹上了油亮的酱色。接着,加入足量的高汤,再将泡发好的干豆角、木耳、还有一整板切成大块的白嫩豆腐一同推入锅中,盖上锅盖,咕嘟咕嘟地炖煮起来。
那股子霸道的、混合了肉香、酱香和蔬菜清甜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勾着整个户部所有官吏的鼻子,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偏僻的院落里探看。
半个时辰后,肉炖得酥烂,土豆和红薯也吸饱了汤汁,变得油亮软糯,何青云才揭开锅盖,将一大捧翠绿的蒜苗撒了进去。
“开饭!”
没有精致的瓷盘,只有粗糙的陶碗。每个人都捧着一个能装下三碗饭的大海碗,在锅前排队,锅里的伙夫用巨大的铁勺,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堆上满满的肉和菜,最后再浇上一勺浓稠的汤汁。
何平安和那几个年轻书吏,早已顾不上什么官体,他们捧着碗,就着刚出炉的白面馒头,也顾不上烫,埋头便吃。
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土豆炖得沙软,吸饱了肉汁,比肉还香;干豆角更是炖出了独特的嚼劲,越嚼越有味。用馒头蘸着那浓稠的汤汁,吃得人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好吃!太好吃了!”一个年轻书吏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下官……下官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何青云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尖酸的冷哼声,忽然从院门口传来。
“哼,真是好大的排场,竟敢在官署重地,生火做饭,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二品大员官服、年过花甲、面容枯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背着手,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官服笔挺的户部官员。
户部尚书张胖子一见来人,吓得手里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躬身行礼:“下官……下官参见王侍郎!”
来人,正是当朝户部左侍郎,太子太傅的亲弟弟,王安石。也是整个户部,除了尚书之外,最有权势的人。
王侍郎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浑浊的三角眼,径直落在了何青云的身上,语气里满是轻蔑与傲慢:“你,就是那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主事之位的何青云?”
何青云放下手中的碗筷,擦了擦嘴角,她走到王侍郎面前,微微福身,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声音却听不出半分惧意:“下官通商司主事何青云,参见王侍郎。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恕罪?”王侍郎冷笑一声,“本官看你,是没有半点罪可恕!女子为官,本就是荒唐至极,你竟还敢在衙门里搞得乌烟瘴气,简直是目无王法,败坏朝纲!”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那几个年轻书吏更是吓得连碗都端不稳了。
李重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上前,却被何青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倚老卖老、满脸傲慢的老头,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些。
“王侍郎教训的是,”她从伙夫手中接过一个干净的大碗,亲自盛了满满一碗炖菜,恭恭敬敬地递到王侍郎面前,“大人一路辛苦,想必也饿了,不如尝尝我们这乡野的‘大锅菜’?这可是陛下都亲口称赞过的‘汉寿良品’,大人您是太子太傅的亲弟弟,想必口味,也与常人不同吧?”
她这话,看似恭敬,实则句句带刺,直接将对方的身份和这“乡野粗食”绑在了一起,让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王侍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何青云,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院门口,一个禁军的传令官,骑着快马,疾驰而来,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喊道:
“报——”
“八百里加急信鸽!一封来自北境幽州陆大将军,一封来自西域虞国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