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单纯的好奇,以及某种微弱到难以察觉的记忆的触动,她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目光正撞见一个女人高高盘起的红发,像一片烈云游走在人潮中。她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人,那身影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耳机里正放着「最丑陋的世界偶然让我看到最美丽的一首诗」。她却再也听不下去,摘下来一把塞进兜里,循着女人的身影追了上去,连路过了“遇见”酒吧也没注意到。终于在追出半条街之后,如愿看到女人半张偏侧过来的脸。“王曼曦?!”因为是脱口而出,声音格外洪亮,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个“王曼曦”更是吓得撒腿就跑,一点痕影也没留。少了那片夺目的红,周围的景色又恢复成她熟悉的那样,她的心脏却依然剧烈地抽动。一切都只发生在短暂的几秒内,越是思索女人的面孔越是被稀释,到最后她也不确信起来。她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王曼曦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赶忙折返回来回到“遇见”酒吧。毫不起眼的名字和装潢,酒也难喝到难以下咽,很难想象建了三年也没倒闭。除掉相似的被老板训斥、被顾客刁难,在酒吧驻唱要比在奶茶店闷头苦干有趣的多,虽然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严格来讲她现在正处在一个乐队,可这乐队实在不成体统:组建了半年,成员换了七八次,因为达成不了统一意见所以同时拥有五个名字。没有原创作品,没有核心概念,不要说巡演了,能在这个酒吧立足已是万幸。就在这两天也是抓马不断。键盘手因为和贝斯手有纠纷退出了,主唱因此对贝斯手颇有微词,鼓手在一旁煽风点火,眼看着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节奏吉他手陈婷劝完这个劝那个,两边都不讨好,自己也委屈起来。现在老板出门打电话,几个人就吵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从来不参与任何一次的纠纷,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她是真的不理解这些人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在一起做个兼职,哪怕真有过人是怀抱理想来改革乐队的,也早认清现实另请高明了。所以剩下的她们不就是为了赚点外快,有必要闹成这样吗?正因此半年过去了,没离开的只有她和陈婷。陈婷是因为脾气好,谁欺负她都能忍,但今天似乎也忍耐到了极限。虽则两人称得上是老相识,彼此之间却也并不熟络。身处这个失去陈婷的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她也同以往一样坐在一旁玩手机,偶尔起来端杯酒,对她们不闻不问。可不知为何,这次却无端烦躁起来。按理说不是因为这群人,可具体的又想不起来。终于受不了她们的聒噪、抱起吉他坐在门外台阶上抽烟。已经稀里糊涂捱到凌晨一点。虽则现在已经入夏,但到了晚上风还是很凉。路上的行人寥寥,吵闹的dj声已经停歇,两三个人的叫骂声显得异常清晰。在空旷的夜里,任何声音都被放大,就连她轻轻呼出的烟雾,似乎也被夜风刮得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呜咽。这低低的呜咽久久没有抹平,作为夜的底色漂浮在空气里。突然,像是某个粒子被风粗鲁地袭裹,即将支离破碎地消散,于是拼劲全部力气喊出了一句:啊——救命——江为知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向着呼救声跑了过去,就在声音来源处,那抹鲜亮的红色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像一团晕开的血。是同一个人。穿着黑色修身长裙,被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拽住胳膊,露出了半个肩膀,力量悬殊还是拼命反抗着。江为知的脚步声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同为女性的身份一定让女人寻找到了安全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扑到她怀里。江为知来不及去瞧女人的脸,把她紧紧护在身后,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与男人当面对峙。“不想死就滚远点。”她刚刚还在抽烟,因此现在嗓音低沉沙哑。即使比怀里的女人还要瘦弱,可在红灯街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早练就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一张冷冰冰的脸看得人心里打怵。男人只好悻悻走开,离开前低声骂着:“臭婊子装你妈啊装。”女人还在她的怀里发抖,橘红色的头发一晃一晃,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裸露的皮肤贴在一起,眼泪蹭在她的衣领上,润湿了一大片。可她急于确认什么,把女人的头抬起一半,哪怕哭得梨花带雨也是能认出五官的,心中的铁锤终于沉沉砸下来,反而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确实就是王曼曦——她的高一同学,当年那个梳着高马尾,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后背挺得笔直的乖乖女。